2018年5月1日

2018年05月:荒「糖」進行式 退役糖廠新藝術村(樂活人生)

當年因百年糖廠文化資產保存與新市鎮開發之間所產生的巨大矛盾,衝擊出一個大黑洞,而蔣耀賢的荒「糖」進行式,如何為兩者達成傳承與翻新間的平衡?再將充滿踏實感的生活美學融於市井日常中,著實不是個容易的課題!

撰文、攝影/陳佳楓  
圖片提供/商毓芳、蔣耀賢


百年糖廠 產業歷史珍貴見證
因大量外銷糖製品,台灣糖業曾在1950 至60 年代成為台灣最大的企業,直至1990 年代以前,台糖糖廠仍是周邊居民就業及經濟的重心,糖業曾為台灣賺進大量外匯,也在產業結構轉型過程中扮演重要角色。

台灣的糖業史最早記載自清朝《番社采風圖》,直至荷蘭治理台灣的期間,甘蔗種植面積曾達稻田種植面積的1/3。在日治糖業巔峰時期,台灣共有43 座製糖所,1901 年高雄「橋仔頭製糖所」是第一座糖廠。但隨著需求降低及環境變遷,糖廠一間間關閉,人們對於糖廠的記憶也隨之消逝,甘蔗田背後那充滿生命力的大煙囪,漸成為記憶裡黃昏的模糊景象。扮演過台灣經濟主角的糖業沒落後,糖廠遂黯然退居幕後。

而曾經被稱為台灣糖業文化發祥地的「橋仔頭製糖所」,在當時無論選址或是周圍建築皆具指標意義,但在功成身退、光芒褪去後,它所遺留下的社宅事務所、聖觀音像、紅磚水塔、日式宿舍、防空洞、糖廠等,都是台灣產業歷史的珍貴見證,散步其中宛如時光倒流,百年新舊歷史交錯,別有意境。

在1994 年新市鎮計畫啟動後,橋頭地方人士合作成立文史工作室,希望藉由文化資產調查、文化活動推行探討橋頭地區的過去、現狀與未來,思考新市鎮計畫和即將到來的捷運對橋頭的衝擊,尋找彼此之間更合理且對等的存在。1999 年,接近百年歷史的高雄橋頭糖廠正式宣布停工,即便它深具歷史價值,也難逃新市鎮規劃,面臨拆毀的難題,在新市政開發的計畫中,差點變成新市政中心,幸而在文建會推行社區總體營造的趨勢下,地方人士、文史工作者也開始思考這種一波又一波的外來的開發力量,對於在地環境和文化上的影響。

活化古蹟 搶救藝術家大作戰
於此期間,出生高雄橋頭區的蔣耀賢,畢業東海大學中文系,再深造成功大學藝術研究所,回到橋頭正好遇到保存運動,決定投入。小時候常騎腳踏車在橋頭糖
廠區遊晃,這裡是他的生活天地,不料當年回到橋頭,糖廠正面臨關廠的狀態,就在百年糖廠文化資產的保存、與高雄新市鎮開發之間所產生的巨大矛盾下,衝擊出一個大黑洞,從此他就在那個大黑洞裡,進行著看似荒唐的藝術遊戲,並以自身體驗完成碩士論文《社區總體營造與鄉鎮文化藝術發展─以高雄縣橋頭鄉為例》。

身為保存運動一員的他說:「糖廠被順利保存下來之後,面對的不單是活化的問題,還有後續藝術介入。當時他們思考著:面對台糖國營體制、政治決策的邏輯,在這樣的邏輯下可以做些什麼?」於是新台灣壁畫隊、金甘蔗影展、白屋藝術村,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發展而來。他說:「某些層面上,這些是對抗的工具,但在另一個層面看來,是在釐清慣性思考對藝術及影展的看法。」

如果「策展」是一種運動方式,橋頭藝術村、蓋白屋、新台灣壁畫隊、金甘蔗影展,則是行動目標。2001 年開始,橋仔頭糖廠為了活化,開始做一個藝術村的夢,蔣耀賢形容當時糖廠有一股微微的興奮鼓動著,藝術村是天外飛來的新鮮事,但他們賦予藝術村的想像和理想,被放到執行面總是不堪回首。尤其,看著一群鮮活有趣的藝術家跑到糖廠來駐村,因為資源的匱乏,引起社區居民興起「搶救藝術家大作戰」,為藝術家籌得不少民生用品及工具。

金甘蔗影展 加入想像占領糖廠
因為藝術家駐村的緣故,某天大書法家陳世憲老師,帶著從台北返回高雄居住的柯淑卿導演到橋頭,於是柯導就待下來了。茶餘飯後,蔣耀賢問起柯淑卿的未來計畫,她說想拍電影,聊著聊著就在樹屋成立影展總部,現地拍攝、後製、頒獎,把整座糖廠變成影城。由於陽光迷人,白甘蔗總是被照耀成金甘蔗,因而得名,以百分之百「自由」及百分之百的「甜」為號召,加入各式想像元素占領這座糖廠。

2006 年金甘蔗影展誕生,直至2018 年已經是第13 屆,為達到與在地意識的連結,也曾到大林浦、美濃、林邊、小琉球舉辦,今年又回到橋頭以「雞蛋高」為影展主題,其主題發自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在2009 年於以色列領取「耶路撒冷文學獎」的演講詞:「在雞蛋與高牆之間,我永遠站在雞蛋那邊。」其中「高」也代表著高雄。

蔣耀賢提及,其實在台灣「微電影」的創作,最早也是從金甘蔗影展以7 日在地創作開始,後來許多主辦單位紛紛出現78 小時、36 小時為行銷的影展,但若論自由及本土性,金甘蔗影展可是比起很多影展更為重要及具意義。

新台灣壁畫隊 回到純粹藝術創作
2010 年新台灣壁畫隊成立,源自於前高雄美術館館長李俊賢與畫家李俊陽的奇想,他們因著白屋而做了一項具體而奔放的計畫。當時商毓芳老師覺得藝術更需要至兩個地方,一個是當代的藝術殿堂威尼斯、另一個是最需要藝術的地方,以當年來說就是日本311 大地震災區。於是新台灣壁畫隊在無公部門支援的狀態下排除萬難,在各方援助下,去日本巡迴一整年。也成了台灣歷時最久、最大規模的藝術計畫,被稱之為一座現址創作的行動美術館。從2010 年成立,到2011 年台灣移地及返鄉創作計畫,2012 年前往日本地區311 東北災地、威尼斯當代藝術園區、台灣雙年展,2013 又至日本巡迴創作交流一年,2015 年關渡美術館展,2016 年台中歌劇院開幕視覺藝術計畫。

「如果要進入觀光體制或商業市場,都會有預算的問題,而藝術的重點在於能不能回到很純粹的創作。」蔣耀賢說,但新台灣壁畫隊跟金甘蔗影展卻可以執行,在這樣時空及條件下,只有他們能如此沒有包袱、但也沒有資源,只有一群有共識的人,追求一種純粹的動能,才交集成如今模樣,而存在是為了證明公部門的做法錯了。

蔣耀賢透露,雖然自己被稱為「文化恐怖份子」,但其實最恐怖的是商毓芳老師,這位被稱之為美麗又嫻熟的文化產業女主角,在伴侶蔣耀賢的口中是一個文武皆可、人漂亮、會煮飯、唱歌、彈琴的女性。「她才是激進份子,很多事都是她逼我做的。」蔣耀賢表示,其實許多想法來自於商毓芳老師,自己則是個打遊擊戰的角色。他口中的商老師,是現任雲林科技大學創意生活科技系的助理教授,也是高雄市文化創意產業協會理事。當時因為商老師認為需要建立基地,於是結合新台灣壁畫隊,而蓋了「白屋」。

村是美術館 白屋是藝術行動基地
因為白屋,讓他們成功的把藝術帶進了橋頭糖廠,他們在糖廠策辦許多藝文活動,活化地方文化,創造更多的可能性,並開放讓更多藝術家進駐到橋頭,逐漸讓此地成為南台灣藝術重鎮。把整個社區當作美術館的概念,也是源自他們兩人,當藝術作品不再只是放在美術館裡,而是賦予農村的圍牆美麗圖像及豐沛的色彩、展現出動人的生命力。白屋是橋頭藝術行動最重要的基地,藝廊、藝術家住宿、綠色環境教育、婚禮等空間,也是新台灣壁畫隊最初源起之處。

白屋原址是1901 年創建的橋頭糖廠日式招待所,在2010 年秋天,來自台灣各角落的六十幾位藝術家在「新台灣壁畫隊」號召下,到橋頭創作。「蓋白屋」這些行動很簡單,也充滿樂趣,它沒有包袱,因為沒有任何官方的補助及政策干擾,也沒有任何商業的預設立場,不是他們排拒官方資源,而是更在意創作的本質及行動的初衷。在2012 年白屋藝術村正式成為環境教育場所,也是台灣唯一以「藝術與生態」通過環保署環境教育場所認證的場域。

面對橋頭藝術村如此活絡的情景,蔣耀賢表示,如果一窩蜂人來這裡,卻不是正確的人群,而只是很淺層的消費,那也沒什麼意義。他希望大家是為了百年老樹及重要資產,活絡此處與在地產生連結,成為一個重要的文化地景,而不是一堆人潮湧入而破壞了生態。

經驗集結成書 傳達踏實生活的美學
2016 年與莊子及蘭權導演拍攝《橋仔頭的春秋大夢》記錄片,即以糖廠這片土地,讓漂流藝術家有了另類的駐足領域,以百年老木、老建築、以及被棄置的過往與垃圾作為創作的題材,記錄片榮獲高雄文藝獎。2017年蔣耀賢延續橋頭糖廠的保存精神,與商毓芳共同協助雲林縣古蹟涌翠閣營運,並催生「甘蔗共合國社會企業有限公司」。

2017 年底,蔣耀賢將這長達二十多年的回憶,從橋頭糖廠到白屋、雲林的涌翠閣,如何與夥伴們將老舊製糖廠、遺棄的宿舍改造成藝術村,創辦金甘蔗影展、發行「新台壁」(新台灣壁畫隊)向世界流通(受邀到世界各地進行藝術展演、交流等)的活化、再利用歷史建物的行動記錄與思考集結成書─《我的荒糖進行式:一個文化恐怖份子的深情自白》,書中一一細述各個案例所發揮的影響力。

他笑說,自己從小喜歡和老師作對,為了和老師辯證而練習書寫,後來發現自己有寫作天分而讀了中文系。他書寫蓋白屋的過程文字鮮明,充滿美感、律動與希望,是細細描繪在那些借的、搶的、墊的資源及財源下,完成的許多感動人心的事。也曾在災區的海邊,看到白屋落成,召告天地的場景,以及與神戶災區朋友建立的藝術陪伴經驗,這些種種回憶,一一在這本書重現。

這本書不是社區營造或辦理藝術村的教戰手冊,而是以革命家的口吻,抒情描寫心路歷程。另一方面也在傳達一種在土地上踏實生活的美學生活態度,並號召大家一起有效活化古蹟與歷史建物,實踐青年返鄉與文創產業的轉型任務,以行動學習如何當自己的主人,以創造力建立自己的家園。